寒冷的空气一天比一天干燥，格里夏·耶格尔还是老样子。
艾伦每天都会去医院呆一会，哪怕什么事也不做，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。
病人仰面躺在白床单上，偶尔会突然痉挛，满脸都是痛苦。在他发病的时候艾伦会按响床头的电铃，医生很快赶来为他进行注射。男孩曾经询问过一次，医生对他摇头：“身体里还残留着不少量的毒品，这些东西对他的神经损伤很大，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，什么时候能醒只能赌赌运气。”
其实艾伦很想问他，为什么突然消失，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，还有……为什么这样对自己。但看到他不住发抖的青紫色嘴唇时，男孩在心里想，都不重要了，只要活下来就好。“妈妈想见你最后一面，”他对着病床上的人说，尽管对方根本听不到，“可你不在。”
男孩坐在椅子上，低着头，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。
有时利威尔会开车送他来，车子停在医院外的空地上。这个城市的冬天总格外寒冷，偶尔太阳出来的时候，两人就在外面的石凳上坐一会。大部分时候艾伦会说个不停，男人很少回答，所以得到他偶尔的回复时，少年会表现得有些开心。冬日的温度正一点点降下来，另外的一些东西却慢慢升上去。
埃尔文工作很忙，但韩吉常来医院。艾伦到楼上病房去的时候，利威尔会在一楼大厅等他。大厅里开着暖气，除开连续不断的咳嗽声外，其实还算得上条件不错的休息区。
“今天你又来了啊！”韩吉跑过去，很大声地坐到利威尔身边，铁皮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，“原以为你不会来的，最近出现的频率有点高呢~”她打趣地说。从认识到现在一直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，男人根本没打算搭理她。
“老实说，很早前我就觉得你是个不安分的人。”韩吉抛给他一罐热好的咖啡，手里拿着另一罐。揭开拉环，她往嘴里灌了一大口，“太棒了，冬天果然该喝点热腾腾的咖啡！喂，你好歹也喝一些吧，我可是说了不少好话护士才帮忙加热的。”
“今天是你的工作日。”利威尔口气冷淡，意思是不好好工作干嘛跑到这里来烦我。
“冬天里很少发生案子，太清闲了我可不想去上班。不过初春的时候可是很危险呐~”韩吉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，“总有很多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，天气暖和时就开始膨胀，嫉妒，怨恨，不舍，也包括——”
“你太多话了。”对方突然出声打断，她只好撇撇嘴，把那两个来不及说的字咽回去。“真是的，别这么无情嘛，太过敏感可是会透露出一些讯息的。”
对方的脸色开始变得铁青，韩吉相当满意。难得有压制住利威尔的机会，她又怎么会轻易放过？但也只能点到为止，太过放肆的下场很多年前就亲身体验过了。
“行啦，换个话题还不行吗？”她转过头，看了一眼楼道口，“艾伦还没出来？”
没有回答。其实这种问题也不需要回答。
韩吉接着说：“我一直觉得你对这孩子太上心，真是一点都不像你的风格。不过也并不意外，因为你们的身上有太多相似的东西。一样的固执，心里还藏着不安分的潜在因子。”她叹了口气，喝完手中的咖啡，温度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正好。
“我知道你还在意着那件事，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一切。离开警视厅也是这个原因吧？就算再介怀也已经过去五年，何况根本不是你的错。别为它困死了自己，里维。”
久违的名字并没有得到太多回应，男人还是一脸冷清的样子。
“算了，早就知道跟你说不通，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。”韩吉起身看了看腕表，“天！已经这么晚了，我得快点赶回去。下次见啦，希望你别再是这副要杀了我的表情~”在对方彻底发火前，她识相地迅速跑出了大门。
男孩正好从楼上下来。
“韩吉小姐？”他好奇地问，可匆匆忙忙的身影已经跑远。
利威尔把外套扔给他，转身走了出去。
今天的气氛跟往常不太一样，艾伦发现了这个变化，但他不清楚原因。
所以也不敢贸然开口。这段时间两人相处得不错，他有些担心一不小心又打破微妙的平衡。
适逢平安夜，到处都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暖意。天上开始飘起小雪，街边正好出现一个小商店。
“停一下！”艾伦突然大声说，“我要下去买点东西。”
利威尔越过少年单薄的身子看见五颜六色的橱窗，“你是小孩子吗？”他有些不满地说，但还是把越野车停在了路边。
男孩清了清嗓子，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沉，模仿着对方的口吻：“小鬼就该有小鬼的样子。”说完还冲利威尔做了个鬼脸，打开车门跳了下去。
估计被气得够呛吧？男孩有一点窃喜，也不顾飘了满头的雪屑，推开装点精致的玻璃门。想买的东西果然在那里，他在心中庆幸偷偷存下来一些钱。付款的时候男孩一直低着头，其实很怕被认出来，但接过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袋时，又觉得所有的小心都是值得的。
再爬上副驾驶位的时候，男人果然已经不耐烦，却没有训斥他。
自从上次的厨房事件后，两个人达成共识——轮流做饭，谁也别想占便宜。今天轮到利威尔，所以他一回家就进了厨房。时间已经很晚，再不动手两个人都得饿肚子。
艾伦则在客厅跑来跑去，也不知道在忙活着什么。
又是一场沉痛的战争，好不容易才勉强凑出能填饱肚子的晚餐。利威尔什么都好，学新东西也快，唯独做饭永远是根软肋。在男孩来之前，通常的选择都是外面的小餐馆，或者随随便便煮些东西应付一下，但艾伦的身份决定了他们无法太频繁外出，所以也只能勉强自己准备些能吃的食物了。
把米饭和汤放在餐桌上，再抬头的时候他愣了一下。
桌上放着一棵很小的圣诞树，用绿色硬纸板拼出来那种，点缀着几颗精致的铃铛。
“圣诞快乐。”艾伦趴在餐桌对面，“还有——”男孩顿了顿，直起上身更靠近一点，用很轻快地语调对他说：“生日快乐。”
男人皱了皱眉，“怎么知道的？”
艾伦露出几分得意：“韩吉小姐告诉我的！”
其实是这样的，在医院遇到韩吉，所以就多聊了一小会。刚要说再见时，对方换上一副很八卦的表情：“嘛，再告诉你一个秘密，圣诞节那天是利威尔的生日哦~那家伙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，打电话也叫不出来，其实内心相当寂寞吧。真是不诚实的大人啊，哈哈哈哈！”
当然，艾伦是不敢把原话说出来的。
“原本想买更大一点的圣诞树，但你一定不会同意，所以买了手工完成的。圣诞节的话，还是有一点节日的气息比较好吧？”飞快地瞟了一眼对面，看对方没有表现出生气才继续说道：“给你这个，是顺便买的，算是在医院陪我说话的回礼。”
男孩从桌子下拿出包装精致的纸盒，拆开来是一块蛋糕。厚芝士层上洒了很细的碎巧克力，正散发出甜点特有的浓郁气味。他把它放在男人面前。
“我不吃甜食。”对方完全没有接受的意思，往后退一点，倚在靠背上看向男孩。
艾伦有一点生气，除了小时候送给三笠围巾外，这是他第一次决定送别人礼物。如果不是被对方收留，而且还说了那些话安慰（姑且算是安慰吧）自己，他绝对不会做出这么别扭的举动。要忍耐，要忍耐，他在心里不住对自己说，现在发火不是我想要的。
男孩忍了忍，用比较温和的语调说：“喂，既然是过生日，你好歹吃一点。”其实不该用喂这个字的，但已经说出口就没办法了。
“不要。”言简意赅，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。利威尔已经喝下一口汤，明显是打算把蛋糕晾在一边开始吃晚饭。
“随便你！”忍到最后终于还是没成功，男孩从椅子上跳下来，咚咚咚冲进了卧室。晚餐不想吃，简直气都气饱了，他在心里把那个该死的名字骂了上千次。客厅里传来很轻微的声音，对方压根不管他，大概直接把饭菜放回了冰箱。
好不容易产生的好感全被消耗殆尽，艾伦有种尴尬又丢人的感觉。简直是我一厢情愿地想对别人好，他暗暗斥责着自己，其实根本没有人需要我的好意。该死的混蛋。
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饿醒了。
头天晚上太生气以致于没有很强的饥饿感，等睡了一觉再起来，艾伦不得不面对自己一整天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的肚子。
在床上翻来覆去换了好几个姿势，最后还是扛不过强烈的进食欲望，只好偷偷摸摸地从卧室出来。骨气大多是被食物摧毁的，这句话说的一点也没错。
路过客厅的时候他有了个惊人的发现。
原本装着蛋糕的纸盒已经空了，只剩下沾了些奶油的托盘。不会是直接扔了吧？男孩的第一反应是蹑手蹑脚地钻进厨房，检查了一下垃圾桶，没有那块神秘消失的蛋糕。那就是……吃了？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猜测，只好里里外外把屋子都搜了个遍——除了利威尔的卧室，他可不敢闯进那种地方。不过正常人都不会把蛋糕藏在卧室吧？
真的吃了。这个想法在他已经饿得混乱的大脑中出现，艾伦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仔细思考。总之，还是先找点食物要紧。
打开冰箱，还是空的，什么也没有。晚餐都到哪里去了？不会一点也没给我留吧。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。再看了一圈才发现，饭菜和汤竟然都被放在水槽旁，稍微加热一下就能食用。
外表冷淡，其实是个还算温柔的人。男孩一边努力不发出声音地吞咽食物一边作出评论，情不自禁地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卧室门。
——而且还很不诚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