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利艾]Escape 18

瘦得不成样子的格里夏躺在病床上,双眼无神地在天花板扫来扫去。

“爸爸。”艾伦在门口轻轻叫他——但没有换来任何回应。四十岁的男人只拥有接近五岁孩童的智商,枕头已经在脑下濡湿了大片。“别给太大刺激,试着跟他说说话或许有效,但别抱太大期待。”护士例行公事般向男孩交代完以上事项,语气冰冷到麻木程度。并非不近人情,只是怜悯早已消磨在了无数次家属啼哭中,男孩的镇定倒让她省了不少心。    无用的情绪波动不过是徒增痛苦,护士推开门走出去。

艾伦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,上次坐在这儿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,若说长不过一次远洋旅途,若说短则刚够消融一场冬雪。病人的脸跟男孩记忆中相比已经丢失了不少岁月,艾伦甚至无法把他跟格里夏·耶格尔这个名字联系起来,至少在他脸上不该露出如此呆滞的表情。

“您觉得……那个人可以相信吗?”男孩用很轻的声音问,“我不知道他瞒着我多少事,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弄清楚的那一天。”他长舒口气,最后才如同下定决心般说道:“但我愿意交付十成信任,或许傻得可笑,我想赌次运气和他一道走下去。”

放在被子外的手痉挛一下,艾伦凑过去坐在床边,然后才发现病人的手指在轻微颤动。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举动,仅凭着直觉把自己的手放在父亲手中,这时候格里夏开始尝试着做出抓握动作。

“怎么了?”艾伦又问。但那只手只是在重复卷曲再松开的过程,并没有传达出任何实质性意图。

或许是他不太舒服,男孩只能无端地猜测,起身替他调整了输液管的流速。液体滴落速度减慢,病人的手也再次平静下来。病床调整得有点儿高,艾伦坐在床上双脚在空中轻晃,此时他心中装了一千个疑问——却没有一个能得到解释。

他能做的仅有替父亲整理好被褥,轻握住那只瘦削的手。

“安心休息吧,我会再来看您的。”

 

路过前台时听到激烈的争吵声,艾伦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,却立即被人大声叫出了名字。

“艾伦!”女孩拽着金色头发的男孩跑到他面前,艾伦不禁惊讶出声:“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?”这其实是最让人担心的地方,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对两个好友瞒上一辈子,却不想在医院撞上他们。

阿尔敏紧张地攥住女孩的袖口,一时间不知该怎样给出合理解释。过程其实很简单,发现再次失去联系后两人异常不安,花费几个月的时间把附近都翻个遍,焦急中却发现艾伦突然回来。尽管阿尔敏极力反对,三笠还是执意要弄清艾伦的去向,于是两人一路跟踪到医院门口却弄不清男孩到底进了哪间病房,询问无果的情况下与前台护士发生了争吵。

但总不能直接说“我们是跟踪你来的”吧?

就在他绞尽脑汁试图找到个恰当理由的时候,三笠无比爽快地把经过原原本本解释了一遍。

好在艾伦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,三个人一道从医院走出,利威尔和他的越野车已经在那里等待多时。

 

看到男人的瞬间三笠像只炸开毛的猫,就差没直接冲上去对他呲牙咧嘴。“别过去!”她压低声音对男孩说,并且迅速隔在两人中间,艾伦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。“没关系的三笠,我们是……朋友。”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两人关系,最终用了这样一个模糊的名词。仅仅是朋友吗?其实早已逾越界线。

“上车。”利威尔无视了女孩的敌意,直接越过她对艾伦说道。

三笠更加固执地横在男孩面前,甚至伸出手把他牢牢护在身后。“绝不会把艾伦交给你!”她用非常重的语气说这句话,同时把带了怨气的眼神死死钉在利威尔身上。艾伦左右为难,他当然不可能乖乖呆在她身后,但他同时也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走出一步三笠就会扑到对面去。

不是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。

男孩还清楚地记得在学校时阿尔敏受到高年级学生的欺负。“笑一个,金头发的小朋友”他们用言语侮辱缩在角落的阿尔敏,自己气急了打算冲过去好好教训他们一顿,穿着裙子的三笠却赶在那之前轻松解决了几人。高年级男孩滚在地上发抖,从此他们开始偷偷叫她「魔鬼一样的女人」。

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,正相反三笠其实是很好说话那种类型,当然是在没被激怒的情况下——现在显然不适用。女孩朝对面的人摆出对峙姿势,似乎连空气也染上了浓郁的火药味儿。三笠的身手不差,但对方是利威尔说不清胜算有几成,况且无论结果如何,光是这两人动起手来都是件让人头痛的事。

再这么下去可不得了,艾伦想赶在爆发前掐灭这场战争,意外的是男人毫无搭理她的兴趣。“上车。”他再次重复道,语气比上次多了些不耐烦。

女孩依旧是不为所动,反而威胁般说道:“离艾伦远些!”

这次利威尔终于回答了她:“如果你想害死他的话大可以一试。”三笠被这句话彻底激怒,任谁都能分辨出背后的挑衅意味,她向前迈出一步,问道:“凭什么?”

凭什么?这大概是挑起事端频率最高的词汇,所以当她用了如此简洁清晰的回答后,艾伦已经意识到现在的三笠是座火山,只欠一个宣泄口就能把对方燃烧殆尽。他更加焦急地思考着该怎样去劝服她,偏偏利威尔在此时说了最糟糕的话:

“让艾伦自己选择如何?”

三笠愣住,然后迅速转过身用殷切的眼神看向艾伦。「跟我站在一起,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」,他几乎瞬间就从女孩眼中读出了这样的话语。当然,他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三笠对自己的那份关心,并且很清楚它已经变成了一种顽固的执着,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能在无数次的分离中再度相遇。

但问题是,他不能把最好的朋友也卷进这场灾难中。三笠的冲动已经缓释下来,但艾伦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,男人的一句话让他面临了无比艰难的选择。男孩手中渗出湿意,握成拳的双手也变得汗涔涔。

他的犹豫已经提供给三笠足够多信息,她慌乱得换了表情,双手紧紧攥住艾伦的袖口,眼睛也湿润得随时都能落下泪来。阿尔敏无法在这场选择中起到任何作用,只能在一旁用担忧的神情注视着两位好友,三笠比谁都更坚强,同时也比谁都更脆弱。在艾伦面前,她永远都是那个可以无保留付出一切的小女孩。

最终男孩还是拍开了她的手,什么也没有说直接跳上车。他应当解释一下的,但没法解释,躲避危险的最好方法就是一无所知,除此之外他找不出另外的法子来保护他们。

他作出了这样的选择,所以只能看着朋友们的身影在车窗外消失,远成一个黑点最后再也看不见。

 

艾伦缩在副驾驶座上,疲惫已经到达极点,分不清是身体还是心理。

尽管如此他还是打起精神问男人:“为什么让我做那种选择?”没有用「逼」这个字,但这种做法无疑已经足够残忍,不愿失去的两头却只允许他选择一个。

“为了让你看得更清楚。”利威尔的语气回复到最初的冷淡,男孩不禁开始怀疑那些亲吻和拥抱是否都只是场错觉。相处时间已不算短,但他依然摸不清对方的脾气。

“看清楚什么?”

“我们要做的事。”男人回答道,“你身边的人会陆续离开,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只停留在朋友这一层。”

“你……该不会是在吃醋吧?”

男人突然踩下刹车,松开安全带的同时凑过身去,艾伦被圈在他身体和座椅形成的狭小空间中,呼吸变得急促起来。

利威尔注视着他,不容反抗的神色在灰眼睛中跃动,艾伦挪不开眼却又难以与他对视。“做好面对的觉悟,或者现在就从车上滚下去。”他听见男人这样说。

其实选择早就做好了不是吗?

男孩轻啄了对方的嘴角。“开车吧,”他说,“我不会逃的。”

 

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睡着的,艾伦做了一个梦。

视野里全是大片蓝紫色,恍惚中似乎是整片花田。百合满满当当拥挤在茎条上让他非常意外,正常情况下它们绝不会以如此高的密度出现。更诡异的是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,身体轻得如同没有质量。

这些花给他非常熟悉的感觉,在哪里见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。明明只是幻觉,却能嗅到风中香气,此时他的内里被奇异的柔软充盈,身心都舒卷在成片百合中。就停留下来吧?他想,这里是旅途的终点。

可他必须回去。

即使在虚无中艾伦仍能感觉到有外力在牵引着自己,催促他挪动疲软的双脚向前走。「回去吧,现在就回去。」有声音对他说。艾伦低下头,重叠的百合花潮中出现了两株铃兰,寂寞地盛开着与周围格格不入。就像我一样,男孩在心中自嘲,纯粹的白色在蓝紫背景下异常刺眼。

惊醒时他狠狠撞在侧窗玻璃上,越野车仍然在路上飞驰。

“我睡着了?”他转过头问利威尔。大脑残余着刺痛,艾伦伸出手揉压双眼,铺天盖地的蓝紫色仍未完全褪去。梦中的场景刻印在记忆中,艾伦可以肯定这是某个真实存在的地方,但要找到它绝非易事,因为能看到的除了百合再没有别的标志物。

几小时后,男孩在网络上找到了那种成片的蓝紫色花茎,其实并不是百合。图片旁列着一行小字:

风信子,百合科多年生植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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