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利艾]Escape 06

傍晚时天上开始飘雨,在客厅玻璃上砸出一片水渍。老实说艾伦有些反感落地窗的设计,光线太刺眼而且打扫起来很麻烦,但利威尔喜欢。

无意中向他抱怨过,得到了对方的判断:“你缺乏安全感。”男孩回给他一个嘲讽的表情——跟你这种人在一起很难有安全感,还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。

雨越下越大,已经开始落进地板缝隙。如果弄坏了家具一定会挨骂,艾伦只好起身把推拉窗关上,窗体与铁轨摩擦发出刺耳噪声,搔刮得耳膜有点隐隐作痛。天色已经全部黑下来,再加上大雨,外面的情形完全看不清。

合上玻璃的动作慢了一步,雨水将他的头发和面颊打湿,激出一个寒颤。“见鬼的天气。”不知道那个男人怎么样了,大概也轮不到自己操心。每次的小手段都会被抓个正着,“精明得像鬼。”他小声嘀咕着,摇摇头回到卧室。

整个屋子变得空荡荡,艾伦稍稍有些不习惯。但以前也一直是这样的不是吗?一直一直,只有自己一个人。裹紧被子,不让任何半寸皮肤暴露在空气里,他强迫自己入睡。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,湿湿嗒嗒,感觉像整个世界都泡在水里。

半夜莫名惊悸,客厅传来窸窣响动。艾伦的心提到嗓子眼,不管是什么总得出去看一看。随手披上外套,没有穿拖鞋,他光着脚摸黑走到客厅。

——原来只是窗户忘了上锁,被强风吹刮发出微微晃动。

男孩松了一口气,仔细地落了锁。果然不能在做事的时候胡思乱想,竟然犯了这样常见的疏忽。

午夜的云层积压,摩擦出低沉轰隆声,窗外不断有白光擦过。轰鸣声总比光芒慢上一步,延迟间隙中,艾伦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。仿佛心脏的收缩也慢了半拍。

总觉得哪里不对。

男孩警觉地扫视四周,眼睛已经慢慢习惯,开始能在黑暗中看清。一切如常。

他却能听到怪异的响动。不是从空气中接收到的,而是有人直接贴着自己耳朵般,清晰低缓却蔓延而上,顺着耳骨传入大脑。寒意也自尾椎蜿蜒扩散。

那声音说:「杀了他。」

杀了谁?他是谁?

潮湿的空气漂浮在四周,睡衣牢牢贴在身上。艾伦开始感觉到布料正慢慢被冷汗润湿,而后贴得更紧,紧得几乎让他窒息。背靠墙,缓缓蹲下身,他用双手将自己抱紧,防止身上那点少得可怜的热量继续散失。

又出现了,和刺中那个男人的时候一样。

不要再想了,不要再想了,现在很安全,谁也伤害不了我。艾伦把身躯缩得更紧,死死抵住墙,想要缩进去,好想缩进墙里,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,只能使劲命令那个声音尽快消失。但丝毫不起作用,脑海中的响声越来越大,不停重复,一遍一遍:

「杀了他。杀了他。杀了他。杀了他。杀了他。杀了他。杀了他。」

“停下啊,我什么都听不到!”终于忍不住叫出声,少年用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,狠命贴着湿冷的墙壁。身体像有了自己的意识,开始做出违背他想法的动作,心里的疲惫已经到达极致。最初的恐惧完全消失,看不见窗外闪现的白光,也听不到压抑的轰鸣。

一个炸雷在他的头顶打响,艾伦的身体剧烈收缩,感官却突然失效,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身体传来一点钝痛,还有些许轻微的响声,但那是什么呢?

停下,我叫你停下。

少年抓过地上的玻璃块,狠狠地朝自己手臂划去——

 

打开门的瞬间,韩吉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,同样反应也出现在随行的埃尔文身上。

地上一片狼藉,用来分割客厅和厨房的玻璃墙已被打碎,玻璃渣散落得到处都是。木质地板上成块成块都是水渍,深深浅浅刻着些划痕,像被动物用爪子使劲挠过。窗帘也掉下来,固定用的横杆只剩一颗钉子,挂在墙上摇摇晃晃。

窗帘下鼓起一团,模模糊糊显出人体的样子。韩吉跑过去揭开窗帘,少年蜷缩成一团已经陷入昏迷,浅色布料沾染上一小块红褐血迹。她撩开少年睡衣,臂上有两道深深的划痕,所幸没有割中大动脉,伤口已经结出血痂。尚显稚嫩的脸上也有青青红红的伤痕,像是剧烈扭打留下的。

“门窗都是锁好状态,没有外来者进入的迹象。”埃尔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,“医药箱给你。”韩吉接过那只从利威尔房间找到的急救箱,还好药品都很齐全。

给艾伦处理好身上的全部伤口,都是小伤,唯有手上那两道划痕严重,深深刻在手臂上,触目惊心。那孩子还没醒过来,小小地缩成一团,替他整理好被子,韩吉低声对埃尔文说:“这样小的孩子,却露出那种眼神。”埃尔文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,她接着说下去:“还记得初次见面吗?谈到那个被杀的男人时,艾伦眼里全是不屑。也许是我过于敏感,总觉得除此之外还有些别的意味,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,近乎漠然又近乎迷茫——大概用「空洞」形容最合适。”

“现在又发生这种事。”

“恐怕都是艾伦自己做的。”埃尔文在面对床的休闲椅上坐下,“至少屋内的状况是这样暗示。他的拖鞋在卧室,人却躺在客厅,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案例,夜晚在无意识状态下活动,统称梦游症患者。”

韩吉转过头去看了看艾伦安静的睡脸,呼吸略微急促,表明他正经历着一场浅眠。沉默了片刻,她才开口:“不,从没听说过严重到这种程度的梦游症。我有一种猜测,当然现在仅仅是一种猜测……”她故意顿了顿,直到埃尔文抬起头看向这边,才说出下文:

“或许,这是一种心理疾病也说不定。在幼年经历了什么事,或是人工催眠的后遗症,很多因素都有可能,至少现在还无法确定是哪一种。”

 

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在疼痛,艾伦蓄力了好一会才能稍稍活动手臂,却因为牵动伤口小声抽着气。韩吉原本坐在床沿上,现在起身向后退了一些,给他留出活动的空间。艾伦向屋内看了一圈,在尚不清醒的脑海中反应了片刻才轻声问:“我怎么了?”

“你受了伤,不过不严重,”看到男孩试图起身,韩吉扶着那只没受伤的手臂帮助他直起腰,倚在柔软的靠垫上。完成一系列动作后,她才抛出自己的问题:“艾伦,昨晚发生了什么事?”

“昨晚……”男孩重复了一下,脸上露出不安的表情——尽管只有一瞬。他很快恢复了平静,一脸漠然的表情,而后屈起双膝把头埋了下去。韩吉注意到这个微小的变化。

床单的暗色花纹被呈现在视网膜上,看久了有些眩晕。昨晚的画面在男孩脑中回放,并不完整,更类似剪乱胶片一般,全是些零碎片段,一同想起的还有那个让他几乎崩溃的回声。下意识地用双臂夹紧耳朵,尽管现在只能听到另外两人细微的呼吸。

埃尔文想说什么,被韩吉摇头阻止。她用非常非常轻的语调问:“艾伦,你愿不愿意接受一个小实验。不会造成生理伤害,但可能会提醒你一些事情,可以吗?”

男孩还是把头埋得深深,像没有听见一样。

很长时间后才传来短促的鼻音:

“嗯。”

     

韩吉安排了一场心理实验,当然是在秘密情况下进行的。毕竟艾伦身份特殊,一旦被识破惹出乱子,她实在无法想象会被利威尔怎么数落。

连埃尔文都特意叮嘱她:“既然难得被拜托一次,就老老实实完成任务吧。”

具体实验过程全部拜托给了那位著名的心理学教授。和教授取得联系的过程费了韩吉不少功夫,还是通过大学时代的导师才顺利找到。刚得知艾伦名字的时候,教授还玩笑地对她说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姓氏,很特别的德文发音。因为涉及到复杂的数值分析,结论半个月后才能给出。

接下来的半个月里,韩吉和埃尔文轮流照看艾伦,并且确保至少有一个人留下来过夜——当然是睡在沙发上。两人睡眠都很浅,尽管已经放轻动作,可每次都会惊醒他们,无论是上厕所或是到厨房找水喝。艾伦有些为难地说:“隔壁卧室一直空着,其实你们可以到那里睡。”两人却露出了让人匪夷所思的样子。

“那个绝对不行!”韩吉的表情夸张到扭曲:“如果利威尔知道了,我一定会被直接解剖掉!”“诶?那埃尔文先生也不行吗?”并不是不知道那个男人有洁癖,却没想到会严重至这个程度。埃尔文看了一眼卧室,摇头道:“还是睡沙发比较好。”

艾伦独来独往惯了,住到这里来后利威尔也从不多加干涉,现在突然多出两个人,还会随时关注他,这一点总让男孩有些浑身不自在。起初艾伦会尽量避免和他们接触,但韩吉很照顾他,埃尔文也是,即使用疼爱来形容也绝不过分——这几乎是艾伦迄今而止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,他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回报他们的好意。但童年里很少与父母接触,跟长辈相处的经验也几乎为零,他并不清楚在成年人面前怎样做才是恰当的。

或许应该表现得温顺些?

这样的想法让他头皮发麻,简直无法想象到自己言听计从乖巧可人的样子。等等,乖巧可人?男孩露出略微嫌弃的表情,这个词已经从他的字典中消失很久了。无法成为一个普通人,所以注定只能表现出另一种样子。其实也没什么不好,他对自己说,起码能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,而不是像那些平常家庭的孩子一样,费尽心力去讨得别人喜欢。

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半个月后的早上,韩吉重重地推开门,正在吃早餐的埃尔文和艾伦被吓了一跳。男孩手里的果酱蹭到桌子上,弄脏印花垫布。

“实验结果刚出来,还有——”她扶着玄关处的柜子,长长地喘了一口气。

“利威尔回来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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